无休止迷宫 ：我不能肯定你现在阴影中还有一位

∞写于1998年

这篇文章荣获香港华文文学奖散文组亚军

给“另一个”

“我知道阴影里有一个……”（《迷宫埃尔》，《另一个，相同》，1969）老博尔赫斯曾在他题为《迷宫》的诗中告诉我。 所以我发明了你的存在——就像纪德在《大地之粒》中创造了迷茫的闹贝奈艾，让我在这绝望而无尽的旅程中与之交谈。 事实上，我不确定你在这片剥落的灰尘墙上读到的是否是我写的第一个字。 每天，每一个黄昏，在昏暗的夕阳下，我自言自语地写道：多么矛盾的故事啊。 我开始怀疑这些话是否存在，但同时我开始相信，你是一个真实的存在——有些夜晚，我在墙的另一边如此清晰地听到——或许在无数墙壁相隔的远方，传来了你胆怯、犹豫的脚步，和我的如此相似！

我不禁想象有一天，我们突然在一个曲折复杂的路口相遇，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一定会感到惊讶，以为我们站在镜子前，而且长得如此相似——就像伯格曼打开《野草莓》的棺材里，看到的就是躺在里面的自己。

……我太兴奋了，忘记了你只是一个第一次进入迷宫的冒险家。 但别以为我写这些话是为了引导你走出迷宫。 我只是向你描述我的困境——我还没有走出这个巨大的迷宫。 而我两手空空，只是遵循博尔赫斯一本诗集的指引； 如果你允许我想象，我希望你成为像卡内蒂教授的基思一样拥有图书馆的旅行者（“因为迷宫就像图书馆”（博尔赫斯说），那么我可以建议你寻找这些书作为导游：博尔赫斯的《沙之书》，卡尔维诺的《如果在冬天》，《夜晚，有一个旅人》，科塔萨尔的《跳房子》，艾柯的《傅科摆》，也许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卡夫卡的《城堡》 、“诉讼程序”……

但别忘了带一本埃舍尔的画集。 他无尽循环的楼梯、门窗； 这些相互替换的空间，简单地构成了我所处迷宫的详细地图。

1961年，

现在有了这些书，你就可以像我一样熄灭你的希望，让迷宫吞噬你。

门

“K在通往村庄的道路上的桥上站了很长时间，抬起眼睛，盯着面前似乎是空的地方。” 卡夫卡在他的《迷宫》第一段“城堡”中说过这样的话。 是的，这迷宫是如此的浩瀚和复杂，让人看到它的时候，只能想到虚空。

《城堡》只是一座高不可攀，却又过于现实的迷宫； 而在卡夫卡的另一个更形而上学的威胁着颤抖的存在的迷宫：《会议录》中，我们可以找到更适合你的描述。 门的字样似乎随处可见无休止迷宫，那就是“法则之门”：“任何人都不能被允许进入这扇门，因为这扇门是专门为你而打开的。现在我要关闭它。” “也许你会反驳：这个迷宫的门与佛法之门正好相反，它欢迎你自由进入。但我告诉你：欢迎，这是最残酷、最吊诡的拒绝形式。你没看到每个天堂的门上都挂着“欢迎”的大字吗？而在每个天堂，你都找不到幸福。

卡夫卡的《城堡》达斯

唉，你还怕我胡言乱语什么呢？ 门在这儿，你可以进去了（我不仅是充当警告者，也是履行诱惑者的义务）。 也许在迷宫中徘徊，然后跋涉了无数日月之后，你才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原来的门。 然后你回头看看你留在门外的藏书，你会发现你已经忘记了。 读其中一本：这是另一位流浪者张志扬写的一本书，书名是：《门，不准进入者的记录》。

交叉蜿蜒的路径

笔直的走廊

弯曲，在年终时弯曲成形

秘密圈子。

——博尔赫斯（《迷宫》，《他者，相同》，1969）

走了那么多弯，选择了那么多真假难辨的岔路，走累了那么多死胡同、看不到尽头的狭长通道，你在《曲径通幽》中说： ”，博尔赫斯笔下的中国间谍是否清楚地认识到，所谓的曲径相交的迷宫，其实只是一条、首尾相连的一条长路（就像十五世纪天文学家想象的宇宙一样）：一个永恒的“秘密圆圈”由蛇咬住头和尾形成）？ 这个圆圈太大了，当我们走完它，到达起点时，我们已经不记得这是我们走过的路了吗？

你的怀疑是对的，你知道我也曾怀疑过。 但后来我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在墙上留下了很多痕迹——模仿《来自太空的印记》中卡尔维诺的“夸父”所做的事情，但结局只是像“夸父”一样在静止的空旷空间中感到绝望，我再也没有看到我的印记。

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个圆不是一个普通的圆，而是一个“拓扑圆”。 在首尾相连之前，它一次又一次地扭曲自己。 它翻来覆去。 到最后，你已经分不清哪一面是它的正面，哪一面是它的反面——你甚至分不清它长了多少面。 在这种自我扭曲中，一个空间出现，又很快被另一个空间取代——你说，如何才能找到自己最初的足迹，如何纪念自己的彷徨和悲伤？

通往巢穴的道路，1957

《通往蜘蛛巢之路》英文版

卡尔维诺在《如果冬夜有一个行人》中也写到了蜿蜒的小路，然后他告诉我，当他从无尽的深渊往下看时，他不禁感到头晕。 我知道，在蜿蜒小路的尽头，那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萨特式的深渊，有人称之为命运（这个人就是麦克白夫人，也是莎士比亚本人）。 这命运设置了波折，躲避我，拒绝我。 它的悖论与门的悖论恰恰相反：它的拒绝是它的欢迎的最迷人的伪装形式。

正因为如此，我才能继续我疲惫痛苦的脚步，希望有一天能够窥视这深渊，甚至暗自向往这种晕眩——虽然我知道，更多的时候，这种晕眩只是因为去周围太多了。 出现许多圆圈是由于垂体失去平衡造成的； 而深渊只是许多高墙所产生的幻象。

墙和沙漠

迟到的人，不要抱怨这里的墙太多。 事实上，所有这些墙都是同一堵墙——不仅因为它们在形式上的联系，而且因为它们有共同的名字、共同的被围困者和共同的建筑。 绝望。 有时我也嘲笑造物主，为什么要创造那么多曲折、层层重叠呢？ 其实，只要有一堵墙，就足以向我解释你的道理：这堵墙就是萨特的“墙”，一堵薄薄的墙，但却隔绝了每个人的命运，每个人的生死； 同时也正是因为这堵墙的隔离，每个人的命运、生与死都被暗暗而又讽刺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至于一个笑话或者一个随意的想法就可以改变一切生与死的隐喻。 这堵墙的名字就是所有墙的名字：监狱墙，它只分隔墓地和绞刑架。 我们的墙所分隔的只是目的地和旅程，仅此而已。

萨特的《墙》Le Mur，1939

在无聊和愤怒中，你和当时的我一样，产生了一个暴力的想法：冲破并推倒所有这些围墙。 那不是就可以直接走到迷宫的出口了吗？ 但我告诉你：这只是西西弗斯的努力，你的行为是徒劳的。 因为首先，没有围墙的迷宫就失去了迷宫的意义。 那么，寻找、跋涉、希望、退出等等都失去了意义。 那么最终，我们也会失去作为迷宫行者的存在，失去生存。 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其次，从最现实的角度来看，你不可能推倒所有这些墙——因为它们是无穷无尽的，并且在破坏中不断自我复制。 第三点就是下面我要讲的与迷宫密切相关的沙漠故事——

如果你真的推倒了所有的墙壁，你只会发现更加绝望的境地：你身处一片广阔无际的沙漠之中。 在这里，巨大的墙壁塌陷成细沙——所以每一粒沙子都是一堵墙！ 在这些细沙之间的缝隙中，在沙子相互摩擦的低语声中，你会更难分辨自己要走哪条路。

沙漠，就像植物人一样，是迷宫的同等隐喻：一切虚无等于终极存在。 很多年前，在进入迷宫之前，我写下了这样一首诗：“而他的兄弟，披着无边的星光，独自走在沙漠无边无际的空牢笼里。” 很快我读到了博尔·赫斯关于两个国王的迷宫的寓言。 一位东方国王为了报另一位国王将他困在一座门窗廊阁无数的繁复花园中的屈辱，将后者驱逐到了一片广阔的沙漠中。 走吧，“两个迷宫，不知道哪一个更难走。” 博尔赫斯暗自微笑。

而我被这个神秘的故事所诱惑，于是我走进了这个永远走不开的迷宫。 通过这个故事，我隐隐约约地明白了自己在寻找什么——正如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所唱的那样，我所寻找的是“心灵的沙漠”。

结尾

不知道大家是否相信我国人民流传下来的关于迷宫尽头的传说。 如果你天真地相信终点——你就是一个不合格的迷宫跑者，因为你还没有具备迷宫跑者所必需的绝望。

但我仍然会告诉你结局（就像无神论者宣扬他的上帝一样）。 翻看各种关于迷宫的视频记录和文字书籍，你会发现结局是什么：电影《闪灵》中，被鬼魂和迷宫模型迷住的杀妻犯，最终在雪域迷宫中被自己的妻子杀死。 被儿子的假脚印困死； 《去年的马里昂巴德》中，酒店、花园、雕像和胶片卷轴的迷宫中，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物和每一个微笑的人最终……消失在黑白光影中，就像《去年的马里昂巴德》一样。 ”男主低声说道，虚荣又不确定； 而尚未走完《诉讼》迷宫的K，则于昨晚被神秘处决，直到去世他才知道。 无论他犯了什么罪； 《玫瑰之名》和《傅科摆》中迎接神秘主义者的，也是接二连三的死亡……

第一本英文版，1990

可以这么说，结局只是死亡和毁灭——如果你真的想要一个结局的话。 对我来说，我不相信终点——无论是光明的出口，还是迷宫的中心，在那里我们可以看到整个迷宫并了解它所带来的死亡——我只相信路。 我就这样恍惚地走着，不再去想任何事情……在阳光的艾灸下，有一天我的恍惚终于变成了对迷宫的迷恋。 就像绝望的曹雪芹建造了中国最大的迷宫一样，我看着越来越大的蜿蜒回廊，我真诚而梦幻地叹息：“我朦胧地走到一个地方，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了……”。

廖维堂的春烛